花果山三元宮的文化默契
據(jù)統(tǒng)計,《西游記》文化節(jié)揭旗之后,已有 600萬人登山。連云港花果山被越來越多的人駐足凝視,游客和導(dǎo)游員的問題也越來越多
"花果山山門上寫的是三元宮,正殿上又是大雄寶殿,這算什么?"
"說是三元宮,怎么又供佛?"
花果山"三元宮及其造像是和尚做出來的蠢事?"是文人"閉著眼睛""談"出來的"應(yīng)景"?"一座天下名山,一處國家級風(fēng)景名勝區(qū),在文物制度、建筑法式上不可以倫類無歸。"
三元、三官,在東漢的太平道教義中,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。不需要唐宋乃至明清時代的文人再去饒舌。道教經(jīng)典《太平青領(lǐng)書》最早在古海州地域、漢代的曲陽城發(fā)現(xiàn),"三官手書"也同時在這里流行。唐代以后,關(guān)于三元"世家東海""得道云臺"之傳說的誕生,也是緣于這些緊密相關(guān)的地域背景。
海屬地區(qū)最早的或較早的廟宇,可知的多是道觀。如漢代的"東海廟"、隋朝的"郁林觀"以及現(xiàn)今尚存的東磊延福觀.......
連云港花果山三元宮的前身也是如此。1982年,三元宮大殿重建時,我就工人同志從廢墟里找出的幾塊石碑進行整理,報告刊于江蘇《文博通訊》總51期。其中一塊嘉靖二十一年的石碑,刻文是一位叫"林下越朐"的人所寫的大仙庵游記,作者游覽了花果山的"大仙庵",并考究史績,指出山上“早有”的"廟址"以及"有仙居道成"。大仙庵創(chuàng)自北宋皇佑四年(1052),此碑為關(guān)于花果山廟宇遺跡的最早的實證。庵址在今三元宮大殿東側(cè),緊挨著清風(fēng)古剎以及明月庵。顯然,云臺山上所謂"發(fā)跡唐"、"重建于宋"的"廟址"指的也是道教建筑。
大仙庵為《西游記》第二十四回《萬壽山大仙留故友》至二十六回《鎮(zhèn)元仙趕捉取經(jīng)僧》中鋪陳唐僧與鎮(zhèn)元仙的人參果糾然增供了故事依托。
鎮(zhèn)元仙,道號"鎮(zhèn)元子",是"地神之祖"",即三元中的地官,大仙庵就是他的府第。他的兩個徒弟,一為清風(fēng)、一為明月,與三元宮建筑里的"清風(fēng)古剎"和"明月庵"尤其是與開山祖師的法號"清風(fēng)"有著天衣無縫的吻合。鎮(zhèn)元子師徒三人與唐僧師徒四人從相見、相爭、相斗到相和的過程,正是三元宮中道與佛并揉、更迭經(jīng)歷的演繹和濃縮。
鎮(zhèn)元仙得元始天尊的簡帖,要去"上清天""聽講",留下清風(fēng)、明月用人參果招待"故人"。徒弟說∶"我等是太乙玄門,怎么與那和尚做甚相識?"大仙道∶"那和尚乃金蟬子轉(zhuǎn)身……五百年前,我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。"唐僧來到大仙庵,看到觀中不供三清,問清風(fēng)說∶"為什么只供天地二字?"這里,吳承恩是在清楚地指證天、地、水三官寺宇。由于孫悟空、豬八戒偷吃人參果,以致佛、道爭戰(zhàn),最終又結(jié)為兄弟。研究《西游記》的學(xué)者蘇興先生曾就此評批,說得很直截∶"道士與佛家有連誼的一面",最終"是佛、道一家了。"
連云港花果山三元宮的道、佛更迭,有其典型的一面,也有特殊的一面。
嘉靖二十一年碑石指出最早的修行人就是那位"祖師"清風(fēng)",他于成化元年被云臺山水所誘。住進道觀大仙庵,兩年后開始募資重建殿宇。此時,吳承恩尚未出生。100 年后,"清風(fēng)"被作為地官大仙的徒弟,寫入《西游記》。
嘉靖二十一年碑石說得很清楚,清風(fēng)的徒弟道容(《云臺山志》誤作道融)及德連都有擴建廟宇的愿望,德連臨終還將遺愿托付淮安人謝淳,于是有謝淳毀家獨建三元宮之舉,謝也改名德證。
“清風(fēng)”及"道"字輩、“德"字輩的法號,皆有較為明顯的道家色彩,雖然張兆增等寫的碑記中皆稱魯王孫為“僧”,嘉靖碑石中卻沒有明說,令人生疑??墒遣还苁堑朗浚€是和尚,他們要重建的是"三官殿"或"三元圣宮",不是“海寧禪寺"。萬歷年間"重建三元宮"的前身之主體也是道家建筑。歷代文人的紀文、詩詠不是臆測,更無大謬。
海州人張朝瑞用道觀的眼光看待大仙庵是對的,他在《重修青峰頂大仙庵記》中指認大仙庵東有大仙洞,西有太白石,北有金牛頂,南有楊山,為四神之象。后來,謝淳重建三元宮,也借用了這四神之說,只不過,改東側(cè)的大仙洞為二仙洞而已。
花果山三元宮的基礎(chǔ)并非由萬歷年間的謝淳"奠定"。泰興王在《東海云臺山三元廟碑記》中說∶謝淳到云臺山進香,看到三元建筑,不禁嘆息∶"三元大帝職專山河,大有功于世者,廟制顧若是狹小耶?欲廣大之。乃脫俗寓茲,矢心營建。"所以,謝淳是在進香時看到三元廟制過于狹小,想要擴大它才毀家建廟的。
張朝瑞和泰興王皆與謝淳同處一個時代,即便"知識面"不寬,總不至于對眼面前的事胡說八道。張朝瑞"博學(xué)力行",《江南通志》記載他的學(xué)術(shù)著作多達 13 部,絕非淺薄之輩。
所以,不是佛殿里坐著道家神仙,而是道院中聚著佛門子弟。
什么時候改為海寧禪寺?顧乾的《云臺山志》以及一些碑記皆說得清楚;萬歷二十二年,皇太后諭頒大藏經(jīng)和佛像時,三元宮的宗教屬性開始動搖,到三十年(1601)""又奉神宗皇帝圣旨賜經(jīng)一藏"時,諭文中已寫明"敕諭海寧寺"。從此三元宮"遂成叢林,衲子爭趨之。"但是,廟名的全稱仍是"赦賜護國三元宮海寧禪寺",也就是說∶海寧禪寺前仍冠以"三元官"。
甚至,20 年后(1621),天啟皇帝題匾,仍舊給三元宮一個"敕賜護國三元宮"的稱謂,完全不提海寧禪寺,至今還懸在三元官的山門上。
正是因為這種非凡的沿革,正是因為如此特殊的經(jīng)歷,正是因為這些奇異的地靈人杰,三元宮以及云臺風(fēng)物的文化默契才會走進吳承恩的筆底波瀾,才會在一部世界名著里展示它的足以見證青史的文化印跡,終于把一座千古名山帶入現(xiàn)代。
李洪甫編著